故乡山川 | 我的大姐

文、图 | 丛素宁

我的大姐,她不是我的亲姊妹,是我丈夫的嫂子。但我大伯哥和我丈夫是同母异父,他们从小也没有生活在一起。在我大伯哥结婚之前,他们还互不认识,甚至都不知道对方的存在。

(作者结婚时和大姐的合影)

在我刚进丈夫家门时,当看到了这个忙里忙外的大姐,我很是纳闷:丈夫明明只有两个妹妹,怎么会有个大姐?丈夫解释说:“她其实是嫂子。妈说,你嫂子就是我的亲闺女,你们都是兄弟姐妹。所以我们都习惯称她大姐。”

随着我去婆婆家次数多了,我逐渐地了解了这个大姐。

(一)

我婆婆在认识我公公之前是有一段婚姻的,并育有一个一岁多的孩子,他就是我的大伯哥(以下我将称他为大哥)。因为是个男孩,大哥的奶奶坚持不让我婆婆带走。万般无奈,婆婆只好留下了这个孩子。

大哥的父亲在和我婆婆离婚后,很快就找了另外一个女人,结婚去了外地。这样,就留下了我大哥跟随他爷爷奶奶一起生活。但奶奶不久也离世了,大哥只好跟他爷爷相依为命。

在那个贫穷的时代,本来就没啥可吃的,爷爷又不擅长做饭,于是,大哥说,他经常是饥一顿饱一顿的,是靠着邻居的接济而活下来的。

我婆婆嫁给我公公后不久,我公公就得了重病,几乎失去了劳动能力。于是,我婆婆就要担负起家里家外所有的大事小事,还要赡养老人,抚养三个孩子。她几乎耗尽了所有的心力,也确实没有能力再顾及先头这个孩子了。但是,在我婆婆内心的深处,从没有忘记她的这个儿子。有时,实在想的难受,她就步行近十里的山路想去看看儿子,但每每走到村门口向人打听时,总会遇到一大帮小孩围观,然后有腿快的孩子把我大哥拉扯过来,大声嚷嚷:“她是你妈妈,你的妈妈!”然后哄堂大笑,跑着散开了。我大哥从记事起,就不知道妈妈是什么,但他从小伙伴的表情分辨出,这一定是很耻辱的,他也跟着一起飞快跑掉了。从此,“妈妈”一词在大哥心灵留下了阴影,他觉得这是个不光彩的称呼。别说相见,就是听到都想远远逃离。婆婆在多次吃了闭门羹后,就再也没有去看望这个儿子的念头了。

就这样二十几年过去了,她也从没有再见到这个儿子,但她心里的那份思念、那份痛只有她自己知道。

(二)

随着大哥的逐渐长大,他认识了我现在的大姐,他们互有好感,彼此心里都种下了一颗“爱”的种子。他们不仅同住一个村子,而且是高中同学。我大姐是了解我大哥的,她不仅同情他的身世,更倾慕他身上所表现出来的坚强与乐观、聪明与好学。

大姐的父亲在部队工作,是一个军级的干部。这在乡里,就是老大的官了。大姐在那个偏僻的农村,就是金凤凰,是含着金勺子出生的。到了结婚论嫁的年龄,就是高干子女了,乡里乡亲甚至还有大老远慕名而来提亲的人都踩破门槛了。但大姐都不为所动,因为大哥已经牢牢占据在她心灵最深处。大姐的妈妈很是纳闷,当她得知自己唯一的宝贝女儿要嫁这样一个“穷小子”时,就好像看着女儿要跳进火坑,她立即与丈夫商量要把大姐送到父亲身边,在上海安排工作。

其实,大姐兄妹几个按照政策早该去大城市就业了,只是她父亲坚持让孩子们自食其力,不能跟他沾半点光。组织已经多次催促他尽快办理全家随军的有关事宜,都被他一而再三地推脱掉了。这次在妻子的极力催促下,才不得不松口。大姐知道后,不顾任何人的阻拦,急急地和大哥登记结婚了。

结婚后,她似乎感觉到了丈夫随着年龄的增长,慢慢萌发出的那份对自己母亲的思念。于是,她多次劝大哥去认自己的母亲。

(三)

终于有一天,她带着大哥,走上了去认自己亲生母亲的路。这条路虽然只是八里地的山路,但是却让大哥整整走了二十多年。当他们从敲开婆婆大门的那一刻起,血浓于水的“亲情”就在这里肆意流淌,这迟来的“爱”早已把全家每个人的心烧的通红。一声一生不曾叫过的“妈”顿时让婆婆号啕大哭,他们紧紧拥抱在一起,虽然生疏却又感觉那么熟悉。母子连心,其实,他们一直彼此牵挂,相融的心从未走远。婆婆过的日子是艰难的,她几乎一直靠借债维持生计。这让她拿不出一点像样的东西作为给儿子儿媳结婚的礼物。但大姐只看了一眼,就牢牢记住了婆婆的艰难。从此,婆婆一家人的生活冷暖就成了大姐时时的挂牵。

大姐经常从自己母亲那里“骗出来”一点钱去接济婆婆一家的生活。我丈夫在公公家是老大,俗话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丈夫从小就很懂事,他一直是边干着农活边上学的,好不容易念完初中,就主动提出在家帮父母种地,不再念高中了。这个时候,是大姐站出来,力劝丈夫一定要上学,最后看劝不动丈夫,就发火了;“你想让父母跟着遭一辈子罪吗?不上学就永远没有出头之日,你只管安心读书,家里有我跟你大哥顶着。”看着丈夫迟迟不肯表态,性急的大姐干脆下了最后通牒:“如果不去上学,以后就别叫我大姐。”她还跟公公婆婆也翻了脸。最后,被迫无奈的丈夫还是去上学了,他入高中整整比别人晚了两个月。

从此,大姐和大哥依然挑起了这个家的重任。我的丈夫在家里是老大,以前他一直在自己村里上学,还可以帮助家里干点活。现在上了高中,要去外地住校,而且高中功课也相对紧张许多,他便很少回家了。家里缺少了丈夫这个“劳力”,再加上还要往外掏钱供丈夫上学,日子就更艰难了。于是,大姐往婆婆家跑的更勤了。

那是一个夏天的午后,邻居送给大姐一些小鱼,大姐就想给婆婆送去一些。但正在这时,天下起了雨,大姐想等雨小一点再走,可是雨却丝毫没有要停的意思,而且越下越大,大姐怕再等下去婆婆做晚饭就来不及吃上新鲜的了,于是,她披上一块雨纸,就向着婆婆的家飞跑。好不容易赶到婆婆家,衣服全湿透了。婆婆赶忙去给大姐拿换的衣服,但等婆婆找出衣服后,大姐早已消失在蒙蒙的雨中……

好在这个时候,公公身体有了好转,逐渐可以干一些农活了。但家里的大事小情,公婆都要跟大哥大姐商量。大哥大姐不仅要顾及自己的小家,还要时时照顾婆婆这个大家。

其实,大姐在家里也是很辛苦的。她和大哥结婚后不久,大哥就遇到了镇上招考干部的机会,他凭借自己扎实的文化功底和吃苦耐劳的良好品行,很快就成为一名国家干部了。按说,大姐应该是苦尽甘来了,但实际情况是她的事情更多了。她几乎包揽了家里所有的活计,这对生下来就有些“娇生惯养”,从没干过农活的大姐来说是极大的考验。大哥天生要强,经常是工作忙下来,连着几个月都见不着人影。而站在他身后默默支持的就是我的大姐。为了让大哥安心工作,同时也不舍得他从小受的苦,大姐几乎不用大哥操心家里的一切。

有一次,她估摸着大哥该回家了,就提前把地里所有的农活提前干完。回到家,突然看到猪圈里的粪该除了,就不顾劳累,借了一辆小推车干了起来。不在农村待过的人也许不知道除粪是怎样一项又累又脏的活,这个连男人见了也发愁的棘手事,很难想象大姐是怎样干的。她要先跳进猪圈,把黏糊糊的猪的粪便一锨锨铲出来,撩到猪圈外边的小车里,小车装满后,再推出去,一锨锨铲下来堆积在门口,然后重复往来,可别小瞧那一圈不起眼的猪粪,是猪的屎尿拌着泥土搅拌在一起的,又经过了猪的反复踩压,已经很结实了。推一车不见少,推十车也几乎没反应,大概都要拉出去三十几车,真不知道大姐小小的身躯是怎样咬着压坚持下来的。不巧,这一幕被大姐同住一村的母亲撞见了,只见自己从来都不舍得用的女儿满身沾满了屎泥,甚至还喷到了脸上,头发打着绺,穿的破衣烂衫,她是哭着离开的,而且是呜呜哭的……

从此,每次大姐从妈家回来,在包的夹层、在口袋里、甚至手心里都会有母亲偷偷塞给她的零花钱,而大姐把这些钱的大部分都用来资助了婆婆。

终于等到丈夫拿到大专录取通知书的那一天,大姐流下了激动的泪水,她立刻回家抱来了自己结婚的被褥,又给丈夫偷偷塞上学费。在目送丈夫去省城上学的那一刻,她甜甜地笑了。

(四)

但这笑没维持多久,婆婆就感觉乳房上长了个肿块。要强的婆婆觉得我丈夫不在家,公公又身体不好,两个妹妹还小,自己没有条件去治病,就一直拖着。这事让大姐知道后,她和大哥把婆婆骗到了自己家,因为婆婆晕车厉害,大姐是坐在婆婆身边,用一辆拖拉机颠簸着把婆婆拉到离家五十多里地的县医院进行诊治的。结果很快出来了,婆婆得的是恶性肿瘤,需要立即做手术。婆婆却坚持要等我丈夫回来,又是被大姐拦住了,她说:“兄弟刚刚毕业,正是事业的起点,这个时候怎么能请假?再说,他回来也帮不上什么忙,有我在,你就放心。”

大姐,太知道丈夫姊妹三个都还没有成家,这个家不能没有婆婆,是大姐给婆婆在手术单上签的字。医生说:“还好,治疗比较及时,否则癌细胞很快就扩散了。”婆婆算是一个大手术,她不仅切去了一只乳房,而且怕扩散,还把周边所有的淋巴细胞也一并切除了。知情人后来告诉我们,你大姐经常在走廊上哭,哭完又装作若无其事地走进婆婆病房,笑容满面地照顾婆婆。这期间,大姐在婆婆身边整整陪了二十多天都不曾脱过一次衣服,睡个囫囵觉。出院后,大姐又坚持让大哥找车把婆婆拉到自己家里伺候了一个多月,看到婆婆慢慢能自理了,才把婆婆送回家。那个时候,通信也不很方便,婆婆找人给丈夫写的好几封信,都因为丈夫一直出差在外,而被压在了单位,等丈夫知道后急忙赶回家,婆婆都已经基本康复了。

大姐的所作所为真的让我太难以理解了,就是我这样一个“正派军”的儿媳妇和大姐相比也差的太远了。一次,我曾悄悄问过大姐:“大姐,你怎么对爹妈这么好?就算婆婆是亲的,而你对爹也那么好是怎么做到的?”不料大姐却动情地说:“那是因为爹对我太好了。你不是不知道,爹的身体不是太好,但他知道我所有的地在什么地方。经常是我要去锄地时,发现早已经有人给我锄好了,不用说,这个人就是爹。他怕我还要准备饭麻烦,总是悄悄地干,干完就急急离开了。每年冬天前,爹都要早早去给我准备过冬的柴草,而且走之前,都要把木头给我锯成一小段一小段的,摞的整整齐齐。为了能少吃我一口饭,他是拼了命地干,连喝一口水,抽一段烟的功夫都不舍得耽误。你说亲生父亲又能怎样?”最后,大姐又加上一句:“如果我对爹不好,那我还算人吗?”

大姐朴素的语言,让我明白了:世界上还有一种感情并不在于血缘的联结,而是心灵的相通。爱与被爱,并不只是血缘的专利,更是心灵的选择与共鸣。谁说这不是血浓于水的父女情?又有谁能否认这是双向奔赴的亲情?

在我爹最后的日子里,我正好身体不好,两个小姑也都在外地。考虑到大哥大姐身体都不是很好,特别是大姐刚刚做了腰间盘手术,我丈夫坚持自己日夜守护,哪知多日下来后,他不仅身心疲惫,而且公司还积攒了许多事情急着处理,丈夫便萌生了一个给爹找个护工以解燃眉之急的念头。于是,他打电话,给大哥说了这个说法,没想到让旁边的大姐听见了,她立即接过电话:“自己家里有人,怎么还用让别人去伺候?我这就去!”“可是你的腰还没有完全康复。”丈夫急忙说,“不用管我,我这么大个人,知道怎样保护自己。”大姐放下电话,匆匆收拾了一下简单的衣物,就急急来到了公公的床前。

公公安详地离开这个世界时,是大姐一个人在眼前守护的,她给公公最后擦净了身体,又给公公换好了送终的衣服,公公是微笑着离开这个世界的……

大姐:我想,如果有来生,希望我们还能有缘生活在一起。那时,我一定要大声喊你一声“嫂子!”我要对着田野喊,我要对着天空喊,我要让全宇宙的人都知道:在这个纷繁复杂的世界里,在这个有些浮躁寡情的时代中,有一种情感,它不拘泥于血缘的桎梏,不依赖于基因的相似,它超越了血脉的相连,跨越了骨肉的界限,它像一束光,能够穿透生活的阴霾,照亮着我们前行的道路。我要大声地赞美它,因为这是一种更为广阔、更为深刻的情感纽带。它会在心灵的碰撞中成长为我们人生中最美好的风景线,留给我们永恒的温暖……

  作者简介:丛素宁:女 ,1967年出生,中学高级教师,从事幼儿园工作多年,《国家级二级心理咨询师》,《家庭教育指导师》。在《中国教育报》《山东教育》《烟台晚报》等刊物发表文章多篇,撰写论文多次获奖。

发布于:山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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